二洞纪游图册
艺术品信息
作者 文嘉
时代 明
尺寸 26cmx28cm/帧
类型 纸本水墨册页
题材 山水纪游图
藏地 上海博物馆
二十余年后——二洞纪游图册
摘要
本文详细探讨了明代画家文嘉所绘制的《二洞纪游图册》,这是一套共十帧的纪游题材册页,描绘了作者一行人从东渰(金鸡湖东侧水域)至张公洞的旅程中所见所闻。论文首先介绍了《二洞纪游图册》的背景,指出其在学术研究中的缺失和本文的研究目的。随后,通过对每一帧画面的 深入解读,结合历史文献和地图信息,复原了文嘉一行人的游览路线和所见景致。论文还分析了文嘉的 绘画技法与风格,以及册页后的跋文内容,揭示了参与游览的人员构成和他们的交往情谊。最后,论文回顾了册页绘制完成后的二十余年间,相关人物的经历和变迁,体现了作者对过往游历的怀念之情。
关键词:文嘉;二洞纪游图册;跋文;游历;情感记忆


绪论
文嘉的二洞纪游图册在2024年11月上海博物馆东馆开放古代绘画馆之前展出不多,其跋文也难以看全,且本作区区十帧陋景,并不甚被学者重视,以往学者所提此画,偶有深入谈及此画,但并无深入的单独讨论,且二洞纪游图册后的题跋并无完整的电子版,故希望补全这两样缺失。
第一节 卧游点景
本作是为明代的文嘉所绘制的一套纪游题材的册页,全套共十帧,绘制作者一行人从东渰(金鸡湖东侧水域)至张公洞这段旅程中的所见所闻。
一、东渰泛月
本作第一帧名为東(东)渰泛月,此帧名应是化用了牛渚泛月的典故,本帧右下角有一处坡石,两树居于前方,后方绘制两层草木,再后方的湖面上,有两条小舟会于有云有月的夜空之下,其中前方一舟的舟首舟尾各有一位船夫撑舟,舟中有四人对坐交谈,后方一舟有一人坐于船尾。
左侧诗一首:
萍逢得故友,水宿感烟波。
笛起关山弄,杯停子夜歌。
竹深防卧虎,江近有鸣鼍。
兴剧浑无寐,翻嫌月色多。

二、洴浰渰
本作第二帧名为洴浰渰,现今洴浰渰位于江苏省宜兴市洴浰村,洴浰一词同样出自且仅仅出自于此,渰在此处释为地名,故此处的洴浰渰与现今洴浰村是为一处。四库全书的江南通志中有载:洴浰渰在宜兴县西二十七里受溧阳诸流注於荆溪入湖,现今的流经洴浰村的河流南溪村(旧称濑溪河)是由来自西北南三个方向的河流会集而成于此,最后向东注入太湖符合四库全书对此地的地理记载。
所以如上所述其图绘的应当是洴浰渰附近河流的景色,前景有一处坡石,并绘芦苇丛与水纹。中景水面上画两叶小舟两舟后皆有乌蓬,位于下方的小舟船首船尾各一人,位于上方的小舟船中一人,船尾两人。后景前方先画一片滩涂并树木,后方是一片稍高的石坡,左上侧有一片树林,树林中隐有两栋小屋,应是表明附近有村落所存。

三、善權埠
本作第三帧名为善權埠,此地名历代不见记录,但根据当今的地图信息提示,在善卷山西南方向不远处有两道河流流经,故推测文嘉一行人应当是在河流附近的渡口下舟,且离善卷山不远,故起名善卷埠。
画面前景中有左右两侧坡岸,中间有树干所构的陋桥沟通两岸。右侧坡岸上有树四棵,岸上绘两人,左边一人手指左方,似是在为人指路或招呼后方的同胞,右边一人面上有须,应是嘴唇上两侧胡须过长所留出的两行须子,似是向左边一人问路或交谈。左侧坡岸有竹林一片,林后有农舍,并有两家鸡戏于鸡舍前,可见附近或有农户。
画面后景则较为简单,寥寥一座较近的山石,后方则有连绵的远山。

四、善權寺
本作第四帧名为善權寺;善权寺,又名善卷寺,善卷一词因避齐东昏侯萧宝卷讳,改“卷”为“权”,故善卷寺、善卷洞、善卷山沿用至今。
善权寺始建于南北朝齐建元二年(公元480年),最初是由“祝英台故宅”改建而成,其距离善卷洞极近。历史上,善权寺多次毁于战火,又多次重建。康熙初年,善权寺被焚毁;抗战期间,善权寺再次被日寇烧毁,仅存“华藏门”1992年,善权寺得以复建。
画面前景由连续的石岸组成,石岸两侧有水面,岸上多生松树,形态各异,左侧树间,文嘉一行五人,四长一少,对应跋文中的五人,五人或回头顾盼、或抬首远眺、或持丈悠游,看人物姿态,是从左向右前往善權寺,右侧树石后有一寺门,寺门中走出一位头戴斗笠的僧人。寺庙后方有一稍高之山,应为善卷山。
从地图上来看,善權寺在善卷山山后,即善權寺的东北方向为善卷山,所以,参考本帧人物游览的方向与寺庙和善卷山的位置,文嘉一行人应该是从西北的渡口向东南方向进行游览的。上一帧文嘉一行人在西南方向渡口下舟也就成为了合理的推测。

五、善權洞
本作第五帧名为善權洞,善權一词不必多说,但善卷洞的命名却有所典故,即舜想把天下让给善卷,但善卷没有接受舜的禅让。随后他离开,隐居到深山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此洞,便被后人认为是善卷最后隐居之所。但此说法在有唐以前并无记载,且善卷一词所避讳的齐东昏侯萧宝卷,早已是南朝齐的第六任皇帝,故笔者认为,此地是为善卷隐居之所的记载并不可靠,大约是后人牵强附会之意。当然,通过善卷洞让我们知道善卷此人及其典故,倒是也有一番教育价值。
此帧呈现一溶洞之景,画面右下角绘有水波,向上一段小路,小路尽头是一个石室石室中间有一大石矗立,大石左侧有两人相对而坐,右侧有一人站立,洞顶多长钟乳石,石崖洞壁上有杂草生长,左下右上角各有树木。
此地应当是善權洞的洞门,大明一统名胜志中记载:“崖下小洞如瓮,觇之无所见。洞左则善权洞,峭壁百丈,一古木,其根缘壁下垂,别圻石而出,复产枝叶。洞门巨石呀然而中辟,可容万人。石乳下垂,怪伟殊绝。左一石,躯干似象,背后有石,类佛,趺坐;右一石类狮,张口啮人。”此处所载的巨石、古木、石乳,与画面中间的巨石、左下角的树木、洞顶的钟乳石一一对应,故可以确定,文嘉此处所画的,便是善權洞口的场景。
画面左侧随诗一首:
石室山人去不返,亭亭一柱玉当门。
飞流恍听雷霆斗,怪石虚惊虎豹蹲。
梁帝斗坛荒草积,十仙题字古苔昏。
闻道潜通三万里,几时骑鹿看真源。
再左又有王稚登诗一首:
殿古雷书黑,松深佛火寒。
是泉皆作瀑,何草不为兰。
云去无心逐,僧来有发看。
讵须香积饭,山色秀堪餐。

六、善權水洞
本作第六帧名为善權水洞,是为十帧中人物刻画的最深入的一帧,笔者猜测这组人五人刻画入微的原因,应是他们分别对应着游览的一行五人。
本帧画面下方左侧为连绵的大石,中间有几块小石沉在水中,可做天然阶梯,右侧则应是来时的石路,石路下的坡脚处站有一人。
下方的石岸上方是水洞中的水潭,其中的水由右侧涌出的泉水而来,流水砸进水潭,涌起极大的浪花,泉水上方有大空洞。水潭最右侧的大石上坐着的人唇上有两撮胡须,应与第三帧中的是一人,大石左侧的水中乱石嶙峋,乱石上方有一少儿捧砚,一人提笔,大约是在一处石壁提笔泼墨写诗篇。最左侧有一人头戴乌纱帽,坐于石岸之上,双脚赤足摆荡于水中。画面左上洞顶岩石层层叠叠,且多有钟乳石垂下。
《古今游名山记·卷四》有载:至大水洞上,即所谓乾洞,仰视之如石楼然。其前涌泉奔赴石上,溅沫如银,注入洞中,出小水洞。一石卧当泉冲,洞穹然高敞,口石立如臬,颇类乾洞。上有悬石,欲堕未堕,观者竦惧。
结合上文描述与画中之景,可以确定此处所绘之景为大水洞。

七、余皮渰
第七帧名为余皮渰,余皮渰在明代的《吴中水利全书·卷四》有载:一名余皮湖,在宜兴县东。其南通横塘河,北入草塘渎。有此我们可知余皮渰南北各通两条河流,但笔者没有找到合适的明代无锡地区的地图,只能使用现代地图进行对照,无法找到对应的横塘河与草塘渎,所幸清代的《大清一统志·常州府》对余皮渰也有记载:又有东蠡河,在荆溪县东十五里,北接余皮渰,东南入于太湖。宋咸平中浚。
而现代的地图上也有蠡河与其东面一条不知名的河流,通入东氿,也在明代所谓宜兴县以东,且东南通入太湖。那么东蠡河就是无外乎是现代的地图上的蠡河或其东面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中的一条,那么余皮渰,就无外乎是东氿或东氿东侧的一片水面,这两者都比较符合对余皮渰的描述,特别是东氿东侧的水面。
此帧前景左右各有两处水乡村落,村中各有树木水草,多有房屋,远处有一水寨城楼,其中有一船首出,床首有一船夫撑船。城墙后方有坡岸远山。

八、偃柏
第八帧名为偃栢,画面细致的描绘了一棵造型俊美的偃柏,并伴有一点坡石。古代的人们常为一些造型独特的树木吟诗作赋,以记其形状之美;或借其形象抒发自己的情感与想法。
比如宋代苏门六君子中的李廌有诗《偃柏》云:
名园气虚阔,怪柏独凝偃。
高枝翳浮云,翻然志飘远。
赤松来何迟,黄鹤去未返。
苏武游虏庭,矜傲何蹇蹇。
朔风吹寒枝。日暮羊在坂。
乃疑高坚材,独得造化本。
萧萧古池上,不与凡木混。
便是通过描绘偃柏的形象与品质,寄托了自己对高洁品格的赞美与追求。
又比如这里文嘉记录这棵偃柏,或是因为其造型独特故此记下,又或因华云所喜,特意而画。
不过这棵偃柏的所在之处笔者倒有所看法,明代“慎蒙”辑的《游名山一览记》卷之三中,其中慎蒙自记的《游善权洞记》中,慎蒙在隆平壬申十月初三日(1572年)前往游览,这里有一段记载:旧有偃柏,在寺前,如卧龙,今已腐烂灭迹矣。寺门西有玉带桥,唐李丞相舍玉带而建者。这段记述颇值得玩味,一棵已经腐烂尽灭的柏树,怎么会被人记住呢?笔者认为无外乎两个原因:其一,这棵偃柏从繁茂到尽灭的时间不会超过百年,其二,这棵树的形态外貌一定是极好的,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且其形如卧龙,而这第八帧中的偃柏正是人们常说的形如卧龙的姿态,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九、羽客载茗
第九帧名为羽客载茗,此为文嘉诗名,诗附于画面上方:
路出华阳远,冠犹碧玉低。
轻舠载茶具,送我过荆溪。
见诗便可知此帧之意,羽客,指代的便是道士,首句说有位道士从华阳(道教圣地,象征隐逸与修行)远道而来。
“冠犹碧玉低”以碧玉冠喻道士之冠,既显其身份尊贵,又暗含其道行高深、心境谦和,与“华阳远”的背景形成呼应,强化了道士的隐逸形象。
“轻舠载茶具,送我过荆溪”:以“轻舠”(轻便小船)为载体,将茶具与送行行为结合,画面清新自然。小船载茶具的细节,既体现了道士的雅趣,也暗示了其送行的郑重与情谊,荆溪作为渡河地点,成为情感与文化的纽带。
简单来说,便是有位与作者一行人志趣相投的道士坐着一叶轻舟边煮茶边将作者一行人从荆溪送入了太湖。
本帧画面右下角有些许丛树,画面中心以两艘小舟为主,大舟上坐四人,一位艄公,三位乘者,应是对应了文嘉、袁袠、华云三人,下方也是小舟载着一位道士与他的茶具。画面上方则是绘制远处的山景。

十、张公洞
第十帧名为张公洞,相传汉代张道陵曾在此修道,唐代张果老在此隐居,故称张公洞。
此帧画面绘张公洞窟中景,洞下方是峰林环绕,洞顶钟乳石密布,画面左下右下各有两人正沿阶梯而行,画面左侧偏中心位置有一石台,上有四人正两两而立,相互交谈,台左侧有些许树木。此景在文献中多有记载,比如明代“慎蒙”辑的《游名山一览记》卷之三有记:上石乳万株,异形诡状,不可摹绘……中一台,崇三丈,面可坐百人,宋县令赵伯津筑以息游者,坐饮久之。俯瞰冥𥥃,足不能指。……台之下,怪石纷错,𣣱者、倚者,锐而出者,却而后者,颠而欲仆者,拔而起者……

我们分析十帧后便可知,其所绘景色与实际所差不多,是为一册相当纪实的纪游图。
十帧后有两段诗附于其后:
福地真传霹雳开,仰空虚窦看崔嵬。
千盘磴道穿深黑,万古仇池接往来。
颇怪洞中常见日,翻从地底一登台。
耸身忽自厓间出,回首仙源怅草莱。
虚洞玲珑似凿穿,空传霹雳赤乌年。
奇峰倒挂千寻翠,曲磴斜飞一线烟。
日射岩中岩吐日,天通地底地藏天。
此二句梦中得,不知张果丹成后,
一粒何人更得仙。
王稚登

第二节 浅淡笔墨
作者在本作中所绘山石树木多着色不深,颜色浅淡朴素,皴法多用披麻皴与小斧劈皴,用笔较为干枯,枯笔多,湿笔少。皴擦相比,多擦少吋。其树木可见其父文衡山先生之穷善,竹叶山水又有沈石田先生之稳厚。
第三节 跋文
笔者为寻完整的电子版跋文费尽心思,但最后仍必须自行手打大多跋文,只望尽栽树前人之责,如有错误,敬请指正。
一、《遊宜興二洞詩叙》明·华云
余性僻,肆志山水間,濒夫白而未有厭也。闻荆南有二洞之勝,而张公为最;李山人宗渊则言胜在善卷。嗟夫,余未一至荆谿,又安能决择是洞也?相距百里,恨无因而至。丙戍秋,以事挟兒,初旬月三至,而洞弗暇游,非数耶?己丑十二月,乙亥,偕吴门文仲子休承、袁秋官永之与塾师倪师原暨少儿诚,始至善卷。又明日丁丑,至张公。风愉日燠,景耀相涵,洞之胜或未有極,而吾所自適多矣。二洞东西相距百余里,谿流淼澷,不可蹤跡;或遭风霾晦冥,则阻動旬月,变不可知也。不三日而兼得之,非数耶?君子之于世,得之不得,何以异是?善卷凢三洞,大水洞奇甚,涧自铜棺、离墨东北至大水洞南,溢小水洞,出水訇湃,不闻人声。人言深入可通震泽林屋,此不可知,然勝矣。若曰过张公,则吾未可信也。天下之物,参差膠葛,纍纍滇滇,何限也?人所许隲,遂一成而不可变,又何以异是?余顧重有感焉。余时抵潥陽,道出山城,神爽飞越,愴然怀人,適同二子了兹宿,逋且高言壮志,大有相发。数耶非耶?越明季庚寅二月,乃书此为序,诗凡八首,句吴华云从龙甫书于信吾馆之補菴

以下为全文翻译:
我生性孤僻,喜欢放纵心意于山水之间,即便到了头发斑白之年也未曾感到厌倦。听闻荆南有二洞之胜景,其中以张公洞最为著名;而李山人宗渊则说善卷洞更为胜美。唉,我未曾到过荆溪,又怎能判断哪个洞更胜一筹呢?这两个洞相距百里,我遗憾没有合适的机缘前往。丙戌年秋天,我因事带着小儿,在一个月内三次经过此地,却都无暇游览,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己丑年十二月,乙亥日(此处“乙亥”仅作日期表述,与前文“己丑十二月”结合理解,可能指该月某乙亥日),我与吴门的文仲子休承、袁秋官永之以及塾师倪师原和小儿诚,才初次来到善卷洞。
第二天丁丑日,又到了张公洞。那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洞中的胜景似乎无穷无尽,而我所得的乐趣也很多。这两个洞东西相距百余里,溪流淼淼,难以追踪其源;有时遇到风雨晦冥,就会耽误十天半月,情况变幻莫测。然而不到三天,我就同时游览了这两个洞,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君子在世间,得与不得,又与此有何不同呢?善卷洞有几个洞,其中大水洞最为奇特,涧水从铜棺、离墨东北流至大水洞南,溢出小水洞,水声轰鸣,听不到人声。有人说深入其中可以通到震泽的林屋洞,这虽不可知,但确实胜美。如果说超过张公洞,那我则不敢相信。
天下之物,错综复杂,纷繁多样,人所认可的,就一成不变地认为它最好,这又与此有何不同呢?我对此反而深有感触。当时我抵达溧阳,途经山城,神思飞扬,满怀悲怆地怀念起友人,恰好与二位同游,在此留宿,畅谈高言壮志,大有相得益彰之感。这是天意呢,还是不是呢?越过明朝末年庚寅年二月,我写下这篇序文,诗共有八首,吴地的华云从龙甫在信吾馆的补菴中书写了这篇序文。
此文中最重要的信息莫过于点名了与本跋作者华云(华从龙)一同出行者的身份,他们分别是文嘉(文休承)、袁袠(袁永之)、塾师倪师原和华家的小儿华诚
二、補菴先生诗八首
遇文袁二子汎月闻笛
偶尔方舟弄谿月,忽闻一遂暗飞声。
嬋娟对影却自咲,杨柳关愁不可听。
他日看云望春树,此时促席尽平生。
欢然酌酒陶然醉,只恐鱼龙梦不成。
过洴浰渰
千尺古桥飞积雪,两谿烟岸发梅华。
酒酣夜午诵窈窕,月落山远闻琵琶。
偶逢得意即自適,縦有荣名何所加。
他日求田可投迹,相携学种平瓜邵。
善卷寺
松阴数里入空山,松鼠惊腾暗叶间。
隔水烟村竹沙净,无风寒日寺门关。
创临青嶂已如濯,遥望丹峰更欲攀。
莫问橘中谁是主,侧身天地几人闻。
善卷洞
苍苍如坐莓苔屋,羽翼愁人愴自怜。
玉柱凌空拄不到,丹砂满地出何年。
古来句好推张祜。此去寻芳愁善卷。
忆昔浮云几南北,月明空挂梦中舡。

善卷水洞
空山径转银河白,犬吠桃花夕照红。
双涧尽深收前洞,水飞流欲卷太湖。
风哀猿忽啸苍冥,上石燕常飞翠雨中。
我欲幽寻撷三秀,结盟林屋思无穷。
天申宫 入门适山上火起
仙阙当年古洞灵,曾闻飞过秃龙精。
蜀山空有坡仙迹,方外猶传吊古名。
忽见熖光烧杏树,或疑丹火避文星。
窟中日月无穷意,还铸刀圭七字铭。
张公洞
莫论地主庚桑楚,莫问仙人张辅光。
壁起波涛苍霭湿,天开岩壑画阴长。
曾闻两穴传音响,欲见九仙烹犬羊。
更喜同游多旷士,共馋青藓记行藏。
会仙岩
仙源历历群仙宅,冰雪悠悠我忽来。
云梦蓬壶各万里,青天碧海几高台。
山中石髓自堪啜,洞口桃花惜未开。
日暮临渊太慌惚,如逢二叟共徘徊。

三、《游二洞记》明·袁袠
张公、善卷源记:张公洞距离宜兴四十里,而善卷洞的路线较远,与陑阳相近。起初,方山人质甫讲述二洞的奇特之处,尤其对善卷洞感到惊奇,说它上面干燥而下面有水,形势如同重楼一般。我在溧阳史氏的苑囿相聚时,文仲休承实际上也一同在那里。船出发时雪下得很大,进入荆溪后,四周的山峦都被雪覆盖。远望就像琼台银阙,孤月照耀,上下呈现两种颜色。于是我们整肃随从,扬起船帆,举杯畅饮,朝着不阳的方向前进。
张公、善卷源记。张公洞去宜兴四十里,而善卷经远与陑阳近。初,方山人质甫述二洞之奇,而尤奇善卷,谓其上乾而下水也,势如重楼云。余之会苑干溧阳史氏也,文仲休承实同丹焉。舟发而雪甚,入荆溪,则四山皆雪也。望之如琼台银阙,而孤月照耀,下上二色。于是肃徒扬舲,引觞浮白,望不阳而进焉。归涂逢华君从陇,相与为善卷之游。循山而上,攀萝践苔,蛇径盘纡,百折而抵洞口。石门开豁,土原平敷,外峻中轩,敞如堂阙,仙状旁列,玉柱上竦,钟乳交悬,险滑难入。询之土人,曰:“此乾洞也。下有大水洞,而小水洞在其旁。”乃缘崖而下,壁削泉飞,湍涛喷激,声如万雷。从者凡数十人,虽𬤎华不相闻。下多乱石,沉浮水面,而洞无径可入,且冬月水冷,不利涉。余独摄衣跣行者百步,同游者咸莫能从焉。既乃踞坐盘石,飞觞沉饮,又令二仆立肩,休承题名,陟崖而出。游善卷之明日,乃至张公洞。洞在山麓,而洞门仰开,俗所谓天窗者也。洞口多杂树,蒙密翳蔚,望之深黑。既下,则甚明,曲磴盘复,香台崛峙,石形纷诡,森若刀戟,悬如钟镛,绿逾翠黛,白凝霜雪,路愈狭而石愈奇,纵横起伏,殊难模状。乃张列炬而观之,丹灶芝田,往往而在,深昧不可穷。乃穿后洞口而出。袁子曰:“余之游二洞也,而知方山人之言未足据也。”谚云:“耳闻不如目睹。”信矣乎!夫上乾下水,善卷之奇,诚罕匹矣;而天窗之异,未可少也。余尝观华阳、林屋,咸自外入,未有自上下下如天窗者。而张公之石,特怪奇过善卷远甚。夫二洞者,未可以优劣也。既游之明日,休承图之,而余为之记。

以下为翻译:
归途中遇到华君从陇,便一同前往善卷洞游览。沿着山向上攀登,攀着藤萝,踩着青苔,小径曲折盘绕,经过多次转折才到达洞口。石门敞开,洞内原野平坦,外面陡峭,中间高敞,如同堂阙一般,仙状怪石旁列,玉柱耸立,钟乳石悬挂,道路险滑难以进入。询问当地人,他们说:“这是乾洞。下面有大水洞,小水洞就在它旁边。”于是我们沿着山崖而下,壁立如削,泉水飞溅,湍急的水流发出激荡之声,如同万雷齐鸣。随行的人共有几十个,彼此之间即使呼喊也听不见。下面有许多乱石,在水面浮沉,而洞内没有路径可入,况且冬月水冷,不利于涉水。
我独自提起衣裳赤脚走了百步,同游的人都无法跟随。之后,我蹲坐在盘石上,举杯畅饮,又让两个仆人架着我,休承题名,然后攀爬山崖而出。
游览善卷洞的第二天,我们才前往张公洞。张公洞位于山麓,洞口朝上敞开,就是俗话说的天窗。洞口杂树丛生,茂密阴暗,望进去一片漆黑。进入之后,里面却很明亮,曲折的石蹬盘旋而上,香台突兀耸立,石头形状各异,如刀戟般森然林立,又如钟镛般悬挂,绿色超过翠黛,白色如同霜雪,道路越狭窄,石头越奇特,纵横起伏,难以形容。于是我们点燃火炬观赏,丹灶、芝田随处可见,深邃幽暗,无法穷尽。然后我们从后洞口穿出。我说:“我游览了二洞之后,才知道方山人的话不足以作为依据。”俗话说:“耳闻不如目睹。”确实如此啊!善卷洞上干下水的奇特景象,确实罕见;而张公洞天窗的奇异,也不可忽视。我曾经游览过华阳、林屋,都是从外进入,没有像天窗这样自上而下进入的。而张公洞的石头,奇特程度远远超过善卷洞。这两个洞,不能以优劣来评判。游览结束的第二天,休承画下了它们,而我为这次游览作了这篇记。

四、袁尊尼代父跋
补庵先生于己丑之冬,偕文水二丈暨先君同游张公、善卷二洞,各有题咏。而先君记之,先生复请文水绘为十图,一时更践历历,可指而纪游之作,则各缀于左,且曰:“吾以无忘胜游也。”迄今二十五年,而先君辞世已七寒暑矣。先生命尼补书记文,列之册中,尼因得寓目焉。泉石宛然,而九京不作,良用怛疚于怀。先生义敦久要,感槩夙昔,兹不能不为之兴嗟也。癸丑冬日,末学袁尊尼谨书。
以下为翻译:
补庵先生在己丑年冬天,与文水二丈以及我的父亲一同游览了张公洞和善卷洞,他们各自都留下了题咏。我的父亲记录了这次游览,补庵先生又请文水根据游览经历绘制了十幅图画,当时他们一一亲身经历的地方,都可以指着图画来讲述游览的篇章,这些篇章都附在图画的左侧。
补庵先生说:“我以此来铭记这次难忘的游览。”到如今已经二十五年了,而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七年了。补庵先生让我补写这篇游记,将其列在册子中,我因此得以看到这些图画和题咏。山川岩石依旧,但父亲已经不在人世,这让我心中深感悲痛。补庵先生情深义重,对旧日的情谊感怀不已,我也因此不禁感叹。癸丑年冬日,后学袁尊尼恭敬地写下这篇文字。
五、文嘉跋
嘉靖己丑,与袁永之同为张公、善权二洞之游,中途解后,补庵遂方舟而进。每遇会心处,辄留连觞咏,归舟各补小图以纪胜览。逮今甲辰八月,始克点染成帙,盖转瞬十六年矣。补庵命记岁月,以见胜游之难,而良会之不数也。因书以识感感,是岁八月九日,文嘉述承书于嘉莲堂。
以下为翻译:
嘉靖己丑年,我与袁永之一同游览了张公洞和善权洞这两个胜景。中途我们与补庵先生相遇,随后便一同乘船前行。每当遇到令人心旷神怡、深有感触的景致时,我们就会停留下来,饮酒赋诗,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归来之后,我们各自又补画了小图,以记录这次游览的胜景。
直到如今甲辰年八月,我才终于将这些图画点染完成,整理成册。回想起来,转眼间已经过去十六年了。补庵先生让我记下这次游览的年月,以此表明这样的胜景游览之难,以及这样美好的相聚机会之少。因此,我写下这篇文字来记录我的感受,在这个八月九日,文嘉述承在嘉莲堂中书写了这篇记文。

六、文彭跋
舆兴二洞之妙,不能甲乙。然游者每以兼至为难,补庵此游四美咸具,诚一时胜事。所惜者,永之亦有数作,余尝见之,而未及登此册,今不可得矣。他日检稿,倩曾仲书之,庶几补亡,当拟中郎之尚存也。辛亥二月,偶过补庵书室,因题以记岁月。雁门文彭。
以下为翻译:
张公洞和善权洞这两处景致的奇妙之处,实在难以分出高下优劣。然而,游览的人常常觉得能同时游览这两处洞穴非常困难。补庵先生这次游览,却集齐了四种难得的美好:与良友同游、欣赏绝佳景致、留下诗文题咏、又绘制了图画记录,这确实是一时的盛事。可惜的是,袁永之也有几篇关于这次游览的佳作,我曾经见过,但没能收录到这本册子中,现在已经无法再得到了。将来我整理文稿时,会请曾仲帮忙抄录,或许能弥补这一遗憾,就如同蔡邕所写的碑文虽已散失,但还有后人补录一般。辛亥年二月,我偶然路过补庵先生的书室,因此写下这些文字来记录岁月。雁门文彭。
七、周天球跋
张公善卷二洞标胜擅奇,不特如铜官离墨,公称重义也。但其相距百里而远,游者必历重湖,遵荒麓,非舟舆兼济弗达。又僻在群山大壑中,虎跧蛟沫纷沓,道上非命儔携侣,畏襰而入则莫闻岑寂,殊妨延赏,如余癖嗜山水,屡到张洞而善卷竟阻一往,信乎,蒐奇擥秀亦甚难,其遭也补庵先生,此游获偕胥台,袁君篇咏既洽,而佐以文,文水随处看图,得人胜矣。雪霁月明,放舸渰曲,蹑属谷口,其得胜扵天更佳,故盟桓浃旬,兴恒不索快哉,成一盛事,时华叔子存叔稚,齒追侍怅恨,余之不能従也,余见地志载善卷洞傍有武功碑,文翰奇绝,今游记不及想亦未穷搜讨,补庵嗣是重游,当今余导行庶,不遗一古迹,丙辰十一月廿七日,雪中展册漫识,周天球。
以下为翻译:
张公洞和善卷洞这两处景观,以标奇立胜著称,其独特奇妙之处,不仅仅如铜官、离墨等名山那样为世人所公认和称道。然而,它们之间相距百里之遥,游览者必须穿越重重湖泊,沿着荒凉的山麓前行,若不是同时借助舟船和车马,便难以抵达。加之这两处洞穴都隐匿于群山深壑之中,环境幽僻,仿佛虎踞龙蟠,充满了神秘的气息。路上若非志同道合的伴侣携手同行,恐怕会因畏惧其荒凉寂静而不敢深入,如此一来,便大大妨碍了对美景的尽情欣赏。
就像我这样酷爱山水的人,虽然多次到访张公洞,却始终未能成行善卷洞,由此可见,想要寻访奇景、揽胜探幽,实在是颇费周折,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幸运的是,补庵先生此次游览,得以与胥台袁君等人结伴同行,他们诗酒唱和,篇篇佳作,韵味悠长,再加上文水先生根据游览经历绘制的图画,更是让人仿佛身临其境,领略到了无与伦比的人文之美。雪后初晴,月色皎洁,他们乘船在曲折的水道中悠然前行,直至谷口,那里的景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绝妙,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他们展示的杰作。他们在那里流连忘返,盟誓共游,十余日来兴致始终不减,真是畅快至极,成就了一段难得的盛事。
当时,华叔子存,他虽然年幼,但也一同随行,他年少聪慧,追随着他们,我却因未能同往而感到怅然若失。我曾在地方志中看到记载,善卷洞旁有一块武功碑,上面的文字奇绝非凡,但此次游记中却未曾提及,想必是他们未能深入探寻之故。希望补庵先生日后能再次重游此地,届时我愿作为向导,引领大家一同探寻,力求不遗漏任何一处古迹。丙辰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我在雪中翻阅这本游记,信笔写下这些文字,以作纪念。周天球。
第四节 二十多年后
1529年冬,文嘉与袁袠在史家的葬礼上相遇,结伴回程的路上,他们偶遇了他们的长辈:华云,与华云随行的能称得上姓名的应该就是华家小子华诚,另外还有一位塾师倪师原,笔者怀疑他就是华城的老师,他们一行人在华云这位和他们父辈才是平辈的、当地巨富的带领下,一口气游玩了善卷、张公二洞。这次经历给文袁华三人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特别是华云,作为长辈,他希望文嘉能在之前旅行所作的画稿之上,将所见的、最好的景色都一一记下成册,好留给自己可以时时纪念,所以文嘉的题跋中都用了一个“命”字,比如“补庵命记岁月”,这是因为华云是他的长辈,且此时就任户部主事不久,地位不低。
袁袠在第二年二月完成了他的跋文,但或许因为种种的原因,这件作品拖延到了1544年才被文嘉完成,到了1546,袁袠去世,1551年,文彭向华云建议,可以由袁袠的儿子袁尊尼代其父笔,而华云接受了这个建议,两年后,也就是1553年袁尊尼完成这份代书,1556年,周天球在跋文中提出,未来可由他带领再游善卷。
在一次令人难以忘怀的游历以后,过了二十余年以后,再想见到当年一同游历、吟诗作赋的朋友;忘年交已然是不可能了,或许文嘉与华云在看到故人之子的笔迹时,会再回忆起二十多年在金鸡湖东渰的那个相遇的晚上。而或许袁尊尼在又看到自己父亲曾经所游历的经历记录时,也会睹物思人吧。
参考文献
古籍文献:
[1] 钦定四库全书·江南通志卷
[2] 清.光绪《宜兴荆溪县新志》
[3] 《南华真经》
[4] 明.何镗编.吴炳校订《古今游名山记·卷四》 万历五年刊本
[5] 明.张国维撰《吴中水利全书·卷四》四库全书本
[6] 清.穆章阿著《大清一统志·常州府》 四部丛刊清史馆进呈抄本
[7] 清.庞元济《虚斋名画录》
[8] 明.慎蒙辑《游名山一览记》
学位论文:
[1]关健.吴门画派纪游图研究[D].中央美术学院,2014.